一泓水

梦芙蓉 【07】

民国非典型斯德哥尔摩情人

胸椎+四肢废用


07

冬至这天。纪存云决定起身包饺子。那个楼上下立马一起行动起来,管事亲自去买沾着露的蔬菜还能蹦的活虾,鲜杀梅花肉等等,厨房开始和面做饺子皮,剩下要紧的事情是把呼啸的北方严寒关在外面。烧旺了火炉,才把那位怕风怯雨的主儿慢慢请下来——纪存云以被抱下来头晕的借口,要了碗桂圆糖水,歪在沙发上一面由佣人捶腿,一面由人喂着。


厨房调了酸菜猪肉,韭菜鸡蛋、白菜猪肉、冬菇虾仁,素三鲜,芦笋虾仁、番茄牛肉、羊肉大葱、萝卜丝、西葫芦等一连十几种馅料,纪存云瞧得眼晕,随口指了一个:咯,冬菇虾仁的吧,他爱吃这个。实际顾平章爱不爱吃,他才不记得。底下的人称是,记下了,以后司令来了就备这个。忙把别的馅料撤下去了。剩下的不会浪费,会由厨房包好分送给街道上乞儿,再有剩的就自己人带回家去。这是纪存云的意思。


包饺子么,是很有趣的。纪存云是由衷地这么认为的。先让人在五指与掌心的蜷缩的缝隙中,皱皱巴巴地塞进一张饺子皮,用消萎得七七八八的大鱼际,标记出肉馅的所在位置,让人用筷子挑了放着,再用那根筷子一挑,面皮对叠起来。再拉开一点纪存云的手指,塞入他的掌心,握着他的手,用力往里回捏。花边是五指留下的指痕。还有第二种包法,饺子皮摊在右手瘫缩着的拇指与食指支起的平面,让人抓起另一只手,用关节不太精准的挑起饺子皮,合拢,再立起左手的手腕,在外人的助力下,促使拇指内侧在面皮上压上一压。民俗是一场不被允许的复建。包出来的不好看,不成形,下了水必定会散。纪存云是不费什么力的,只是在包到第十七个,右腕终于抗议般的痉挛了起来,抖掉了饺子馅,抖掉了饺子皮,抖掉了膝上的那层毛毯,指缝里存上粉红的肉馅,掌心里是黏糊的蛋清,冬菇与虾仁一同掉在了大腿上,纪存云想,真可惜,离尿布的距离就差一点点。这时纪存云就会把嘴一撇,做出一副有些自责委屈的样子:那就算了吧,我就包到这里。


于是送给顾平章的饺子总数为一十六个。不许别人重新捏紧,更不许掉包,原封原的下水,散成面皮汤的五个,歪歪扭扭看不出来是圆饼还是三角的八个,剩下三个勉强像饺子,带着纪存云一下午的努力,满腔的“爱”意,再呈到德式的钢铁保温饭盒里,由纪存云放在膝上坐着轮椅亲自护送,在顾平章办公楼外等。今日纪存云打扮的十分乖巧,额外加一条纯白围巾,看不出里里外外包了五层尿布,双膝靠拢,呈一个内八,脚上套了三层羊毛袜子,最后塞入了冬靴,检查过了,双足都在踏板上,这次分开绑的,掉不下去。外人只觉得这位顾司令的金丝雀好生真爱,这样的身体还要来为司令送饭,不由一阵唏嘘。实际纪存云正因为从没坐过七十五度的椅背太高而犯头晕,时不时需要人帮忙擦去唇边的口水。


底下的人是不敢怠慢的,这位主儿更是吹不得风,明明还没落雪,都让人撑了伞在纪存云面前挡着,很快就领着纪存云到了休息室,说是顾平章出去了,还没回来。需要抱您去沙发上吗,文员谄媚道。


不用了,我好久没练习坐了,坐会也好,纪存云说着还用抬不起来的手肘假模假样地支了支身子。更让文员心生怜悯。不用担心保温桶会掉,早就担心纪存云抱不住,特地在纪存云的两个手腕上各套了根拴住保温桶红绳。月老的红线,也是一对最缠绵的手铐。要拴住他的心,还是纪存云的躯体,这不是一件矛盾的事情。纪存云就那么地用拴着红线的双手,无力耷拉下去的手腕形成的弧度,抱着那一桶爱心牌饺子,并着自己在轮椅上绑了三道的身体,头晕目眩地等了整整三个小时。


再又一次给纪存云擦掉口水后,纪存云看清了这次帮他擦掉颔上口涎的那个人,是顾平章的副官,这是一位姓季的面容坚毅的年轻人,这个姓氏有点凑巧的意思,这位姓季的副官身上只有洗衣物的皂香,与顾平章不太一样,顾平章身上什么味道也没有,上学时是胭脂气重的古龙水,纪存云乱七八糟地想,怯声跟人说了句谢谢,季副官俯下身来,在纪存云的耳边说道:司令让您先回家歇着,他听闻您来了,就立马让我赶回来了,司令今天出外了,暂时抽不出身来,让您不要多想,万事多保重一点自己的身体。


说完还帮纪存云并了并因为绑太久而歪歪扭扭的腿,顾平章身边的人多多少少因为纪存云的缘故都会一点这方面的知识,因为他们的司令对这些并不耐烦,时常需要人善后。然后季副官微微欠了欠身,道一句得罪了,转身离去。纪存云知道那些个“万事保重”“立马赶回”都是下官美化后的说词,顾平章的原话应该是:他怎么来了?季曾安,把他劝回去。


僵硬的后背,止不住的口涎,浮肿的腿脚,纪存云今天收获颇丰,怜悯的眼神,贤良的人设,痴爱的声望,外加看众人忙上忙下表演秀一场,折腾这一趟物超所值,目的都达到了,但为什么心口有点发酸,佣人一面解开纪存云手上缠的弯弯绕绕的红线,一面小心提醒,今天晚上您回去可要受罪了。受罪——纪存云还未躺在床上就想到了把这些僵滞的关节韧带慢慢绕开,或是按住痉挛不止的全身时他的牙关紧颤,或是解开那层层尿布发现瘪臀被泡闷到发白,在那保温盒放到顾平章办公桌上的时候,纪存云轻声回应:这都是不打紧的。


所有的苦难都被一一预料,除了他被抱下轮椅的那一刻失禁了,可能是肠胃受了风,也可能是因为先前喝的糖水太甜,也可能是心情郁结加坐太久而放松的括约肌,抱着他的佣人手臂上是满黏热的恶心,这一刻纪存云久违地想死,心口本就无名酸的厉害,揭开后的尿布就如他破烂不堪的人生,泡闷了一天的黄渍还要再加上这些腌龊,他在床上匍匐多一会就喘不上气任人擦干净瘪桃的缝隙,就如一直被强行伪装出来的体面。


这日冬至,顾平章回办公室时凌晨已过半,就听见副官敲了敲门:“司令,转接紧急来电。”顾平章看也没看那一盒也在保温盒里泡闷到发白的饺子,一边接了电话,一边示意把这个碍着他电话机的东西拿出去丢掉。




评论(36)

热度(140)

  1. 共7人收藏了此文字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